近年來，微博、微信等各類社交媒體中，虛假信息層出不窮、屢禁不止，至今年9月初，僅微信專門開發(fā)的“微信辟謠助手”已辟謠的文章就達到118萬篇。到底是誰在制造這些“灰色信息”？他們?yōu)楹涡量喽?ldquo;專業(yè)”地制作這些不實信息？《經濟參考報》調查發(fā)現，諸多謠言背后存在明顯的利益機制，其已表現出分散化生產、產業(yè)化生產態(tài)勢，并且還衍生出諸多傳播利益鏈。
“偽正能量”類謠言層出不窮
《如果你有能力請不要選擇添加了亞鐵氰化鉀的食鹽》《得癌癥的有救了，空前絕后這個竟痊愈，發(fā)1次，救人無數》《重磅，美國癌癥疫苗研發(fā)成功》，在微信辟謠助手最新辟謠的不實信息中，類似的關于養(yǎng)生、健康、食品安全等方面的“關心式謠言”比比皆是。
記者翻閱這些謠言文章發(fā)現，不少謠言中有所謂權威機構試驗、觀點，甚至配以視頻，如此“專業(yè)”的“科普”文章，很可能會迷惑許多讀者，進而“溫馨提示”轉發(fā)給身邊的親戚朋友。
除了“關心式”謠言外，涉及兒童、突發(fā)事件、手機病毒的網絡謠言也占有較大比重，例如《小孩被針扎暈后遭綁架》《把一塊磁鐵用繩子掛在高處可預警地震》等等。不少讀者覺得將這些信息轉發(fā)可以提醒更多人，是一種“正能量”行為，實則很可能成了謠言的傳播者。
“一開始還跟群里轉發(fā)的人爭辯說這是謠言，后來干脆‘呵呵’了事。”濟南市民羅女士說，她的親友群里經常會有人發(fā)一些提醒類的文章，如“最近雞爪不能吃”“豆皮不能吃”等等，讓她覺得很是煩惱。還有的采訪對象說，現在在親友群里辟謠成了一件“不道德的事”，會被人認為“當面打臉”或“沒禮貌”，很是苦惱。“有一次母親就嚴肅地對我說，頂撞群里的長輩，真是不懂事。”有著研究生學歷的濟南市民陳喬說。
“關心式謠言”不僅會給讀者帶來一些生活上的困擾，有時還會產生嚴重后果。如有的讀者看到朋友圈文章說，阿司匹林在心臟病發(fā)作時是“救命藥”，而不知道部分類型的心臟病患者服用阿司匹林反而會“奪命”，最終釀成惡果。類似的報道也不時見于報端。
造謠動動嘴，辟謠跑斷腿。雖然許多不實信息被證明是謠言，并且不時被辟謠，但往往每隔一段時間又會重新出現。如每年高考后，某某省“零分作文”就會不時出現，再比如在夏季暴雨、冬季雪天時，網絡上往往會傳播大量不實事故的信息，其中不少是將視頻、照片移花接木，或是直接將原來的文章換一個地名、人名。
山東淄博市張店區(qū)警方曾查處過一則謠言事件，謠言文章稱“山東淄博市張店二中跳樓學生劉雅婷寫給全體教師的一封信！可憐的孩子一路走好……”警方調查發(fā)現，類似的文章在網絡上已多次出現，內容幾乎一致，只是將地名進行了修改，從2014年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一座新城市。
除了各類與人們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謠言以外，網絡上還存在諸多關于經濟熱點、社會公平、司法公正、歷史事件等領域的誤導性分析或評論性文章，這些文章標題聳人聽聞但事實卻相去甚遠，以及移花接木、內容不實但煽動性很強。這類信息往往通過挑起人們對經濟的擔憂、對弱者的同情、對社會的不滿等手段，引發(fā)讀者點擊和轉發(fā)。這些“灰色信息”的不斷傳播與泛濫，不僅使網絡垃圾信息泛濫，也混淆了視聽，給讀者帶來諸多困擾，成為網絡環(huán)境中揮之難去的“霧霾”。
“流量為王”催生產業(yè)化生產傳播
記者調查發(fā)現，在大量不實信息及謠言中，除了有部分是因網民不明真相而誤寫、誤傳外，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有意為之、“專業(yè)”制作產生。在自媒體時代，“流量為王”的利益機制在很大程度上催生及“激勵”部分自媒體賬號，不惜以“灰色信息”吸引眼球、賺取點擊，最終獲得廣告收入等多重利益。
多位受訪的自媒體運營者表示，其收益與文章點擊量、曝光量有直接關系，而其背后又和各類廣告相關。
據山東一個擁有約20萬“粉絲”的微信公眾號運營者李明介紹，運營公眾號的收益方式有多種，一是可以開通“流量主”業(yè)務，系統(tǒng)會在公眾號所發(fā)文章中附帶廣告，通過這一業(yè)務他所運營的公眾號一年的收益約三四萬元。二是自己對接當地的廣告，這部分每年的收益能達到五六十萬元。
據部分業(yè)內人士介紹，自主發(fā)布的廣告不僅可以自己線下洽談，還可以通過專業(yè)的網絡廣告平臺對接。記者在一家廣告網絡對接平臺上了解到，接收廣告業(yè)務的群體被分為“意見領袖”“名人朋友圈”“草根朋友圈”等多類，在意見領袖中又分為時事、民生、母嬰、健康等多類。在報價上，“粉絲”數越多和影響力越大的發(fā)布者，廣告報價越高，例如“粉絲”數在100萬人以上“意見領袖”類微信公眾號，其最好位置的廣告報價達到幾萬元，甚至十幾萬元以上。有的知名賬號報價甚至高達45萬元。“草根朋友圈”類別中，也會根據微信好友數量的不同，有不同的報價，如微信好友三五千人的，其發(fā)一條朋友圈廣告的收入為幾十元到一百多元。
通過近年來警方不時查獲造謠案件，也可以看出謠言背后的“圈粉”、賺取點擊量等利益端倪。
早在2015年被福建石獅警方抓獲的“一家34口滅門慘案”發(fā)布者吳某，曾運營20多個微博、微信公眾號，發(fā)布所謂“黑幕”等內容吸引“粉絲”、拉廣告，月收入常超過20萬元。
此外，在自媒體信息傳播領域也形成了相關“產業(yè)鏈”。記者調查發(fā)現，有不少手機應用程序(APP)專門為微信朋友圈提供可供轉發(fā)的帶有各類廣告的文章。轉發(fā)文章后，根據轉發(fā)而獲得的讀者有效點擊量，轉發(fā)者可得到相應收益。而網站提供的文章，不少都是“關心式謠言”或低俗、獵奇類文章。
記者在一個文章轉發(fā)APP上看到，每條文章均明碼標價，轉發(fā)的文章每被閱讀一次的標價普遍在0.10元-0.15元之間，這些文章普遍包含大量“黑五類”廣告或軟文。記者進行注冊并將部分文章轉發(fā)至朋友圈后，隨著點擊量的增加，賬戶余額也在增加，最后順利通過微信提現。
此外，在多個類似平臺上，還有“徒弟”制度，已注冊用戶介紹進來新注冊用戶即“徒弟”后，老用戶不僅可以立即得到幾元金額的返現，還可永久獲得以后“徒弟”20%的收益分成和“徒孫”10%的收益分成，形成類似“傳銷”的利益分配機制。
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倪萬等專家分析認為，源頭利益機制已成為各類“灰色信息”專業(yè)化生產、不斷變種及廣泛傳播的重要原因，在自媒體平臺不斷發(fā)展的背景下，低門檻、把關不嚴等問題，易導致“灰色信息”大眾化生產、大范圍傳播泛濫。
強化源頭管理規(guī)范利益機制
當前，自媒體平臺已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重要渠道。據去年騰訊發(fā)布的數據，微信公眾號月活躍賬號數達350萬，月活躍“粉絲”數7.97億。新媒體及各類自媒體已成為越來越多讀者獲取資訊的主要渠道。
雖然近年來相關部門加大了對突發(fā)事件等謠言的打擊力度，違法、影響惡劣的“黑色信息”明顯減少。但由于這類“灰色信息”直接危害性相對較小，處在是否違法的“模糊地帶”，因此不是公安打擊的重點領域，這讓其得以大行其道。
倪萬等專家分析認為，這類“灰色信息”的共同特征是吸引眼球，但不明顯違法。謠言制作者往往利用這一漏洞，抓住人們關心食品安全、同情弱者、愛國等心理來吸眼球，獲取較大的傳播，這也是為什么“某某地孩子又被搶了”“不轉不是中國人”等不斷出現的原因。有的還剪輯視頻“移花接木”、配上其他報道的圖片等，增強欺騙性。
還有的業(yè)內人士指出，“關心式謠言”還抓住老人“寧可信其有”以及渴望和子女溝通的心理，使其自愿轉發(fā)，并且養(yǎng)生健康類謠言不易受到公安部門打擊。
專家認為，在利益機制的誘導及監(jiān)管相對不足的背景下，這些“灰色信息”已成為屢禁難止的網絡頑疾。但任其發(fā)展，這些信息不僅會把網絡搞得“烏煙瘴氣”，并且還可能潛移默化，對人們的思想和意識產生不良影響，甚至積聚社會矛盾。
為此，部分專家認為，需通過有力措施推動自媒體平臺加大對其用戶發(fā)布的信息審查監(jiān)管力度，嚴格廣告發(fā)布機制，同時加大對有害“灰色信息”的打擊力度，從而進一步凈化網絡環(huán)境。
一是加大平臺自審查力度。專家建議，相比傳播媒體層層把關簽發(fā)的要求，自媒體信息發(fā)布監(jiān)管十分薄弱。在信息分散化生產的自媒體時代，應本著“誰發(fā)布誰負責、誰運營誰監(jiān)管”的原則，強化自媒體平臺對信息發(fā)布的監(jiān)管。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匡文波等專家認為，社交平臺具有明顯的熟人傳播特點，信息信任度相對較高，因此微信謠言不僅傳播快，危害亦深。微信、微博等社交平臺以及各類直播、專業(yè)視頻發(fā)布平臺都應該切實履行信息發(fā)布的自監(jiān)管、自審查義務。
二是嚴格廣告發(fā)布機制，減弱源頭利益機制。相對傳統(tǒng)媒體的廣告監(jiān)管要求，自媒體上各類軟文及文中發(fā)布的廣告監(jiān)管同樣不足，雖然2016年我國出臺《互聯網廣告管理暫行辦法》，但自媒體廣告主發(fā)布的違法廣告仍然層出不窮。2018年上半年，全國工商、市場監(jiān)管部門查處的互聯網廣告案件同比增長64.2%。專家認為，應該通過提高廣告發(fā)布門檻及嚴格監(jiān)管等手段，從而降低各類廣告對“灰色信息”生產的源頭激勵。
三是加大對有害“灰色信息”的處罰力度。中國科普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王大鵬等人建議，政府相關部門不僅要對“事件性”謠言加大打擊力度，也要加大對養(yǎng)生、健康等領域里游走在違法“模糊地帶”的各類謠言的打擊力度，減小其生存空間，特別是對有組織的謠言制造者加大處罰力度，揪出背后的專業(yè)平臺和利益鏈。